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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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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的情況不是太好。

我不忙的時候會去老宅陪他下棋,我棋藝一般,下不出他和肖蕪對陣時激烈膠著,步步都是機鋒的感覺,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嚴防死守、步步小心。

老爺子不知道是不著痕跡的讓著我,還是病重影響,最後竟然也輸贏參半。

只是他到底是精神不濟,一盤棋也很少有下完的時候,大部分的時候下到一半就不再有力氣繼續,到了後來,更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睡著。

管家和我解釋,這是藥物的副作用,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他似乎依舊喜歡下棋,見到我來,就會讓人擺好棋盤。

肖蕪有時候也會在一旁看,他看棋的時候從不多置一言,不論場上的局勢膠著或是一邊倒,都是一副淡然處之的君子模樣。

但他從來沒提過要下,老爺子也從不叫他上場。

偶爾的偶爾,老爺子會和我說起肖蕪,說他小時候,分明是被他父親當做眼珠子護著,半點委屈不曾受過的,到了十歲的時候,卻已經學會了萬事不形於色,行動舉止間更是隱隱有了些不怒而威的氣勢,連在商場上浸淫多年的那些老狐貍們都看不透他的心思。

生長在他們這樣家庭的小孩,沒有了父母的庇護,多半或者乖乖當個富貴紈絝醉生夢死,或者聰明一些便韜光養晦伺機而動,但他不是,他偏就優秀的鋒芒畢露,好像半點不懼那些沾著毒的明槍暗箭。

他十歲生日宴會,是在老宅舉辦的,老爺子親自操的刀,比本家乃至周圍所有同齡孩子的都要盛大,可是他擔得起,少年站在富麗堂皇的宴會廳中的背影挺拔清俊,眾人縱然心裏有些想法,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廳中偏就是沒有能壓過他一頭的。

現場一派不知是真是假和樂融融的關切與讚賞聲中,還是吳家三代單傳寶貝的恨不得鎖在保險櫃裏的那根獨苗苗不知是聽了什麽閑話,口無遮攔脫口就是一句再厲害有什麽用,還不是個沒爹……

話沒說完便見那孩子的眼神陡然一變,竟是再也沒敢說下去,連肖老爺子都黑了臉,吳老太爺臉都綠了,他們本就理虧,兼之肖老爺子有多看重這個孫子更是人盡皆知,若真的發作起來還真是不好看。

現場眾人好奇的好奇,尷尬的尷尬,更多的自然是看好戲的,肖蕪就站在目光的中心處,他的臉色已經恢覆如常,甚至從從容容的以果汁代酒敬了吳老爺子一杯,兩相對比,風度十足無可挑剔。

然後兩個月後的某一次拳擊課,兩人撞在一起,吳家那顆寶貝疙瘩當場被打掉了兩顆門牙,吳老太爺平常把這顆獨苗苗當心肝一樣捧著,這回硬是吃下了這個悶虧聲都沒吭。

他說,旁人都道小安小時候像極了他父親,但是他並不這樣認為,這孩子,骨子裏承的便是他的狠勁。

我並不說什麽,他就嘆了口氣,他說,柳柳,你是個好姑娘。

雖然不確定他知道多少,但我覺得他對我和肖蕪的事應該多少是能猜到的,不然他不會對我說那些話。

我有時候,也會覺的很奇怪,他們好像都認定我這輩子逃不開肖蕪,默認我能陪他一直走下去,所以所有人都一副相安無事的樣子。

老爺子說:丫頭,你是個好姑娘。

陳侑溪也說:辛苦你了,他那個人吶,你不說他是什麽也不會問的。

連杉杉都說:柳柳,你要想清楚呀。

事實似乎也確像如此,這到底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們也知道,肖蕪這個人,只要他不說同意,我就不可能安穩順利的離掉這個婚,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權利可以改變很多東西,譬方說我不論搬到哪裏都還是逃不開他,譬方說我現在出現在這裏。

他們也知道,我現在還放不下他,我習慣顧全大局,我其實看不得他一個人站在高處滿身漏洞的模樣。

所以他們把他像托孤一樣托付給我,因為,他們都管不了他了。

你看,這是多麽血淋淋的事實。

但這又是多麽正常的事,像是時間流逝各自成家,像是四時交替生老病死,每個人都在走遠,哪有誰能停在原地等你。

後面的話老爺子沒再說出口,我便也只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算作安撫。

偶爾也會碰見來看老爺子的肖燁,他臉色不太好,盡管極力掩飾,每次出來,神色中仍舊透著難掩的焦慮與淒惶,這是難怪的,眼見著在自己心裏一直強大的無所不能的外公突然倒下,急劇的消瘦、幹癟下去,並不算寬大的病服罩在身上也空蕩蕩的,有些情緒波動也算正常。

但肖蕪沒有,李叔說,他這段時間也是常去的,陪的時間比肖燁他們還要更多一些,但是,他幾乎從沒有露出過什麽情緒波動。

除了有一次,老爺子在重癥監護室待了兩天,搶救三次,肖家關系親近些的叔伯兄弟幾乎全來了,他們面色凝重、唏噓嘆氣,他姑姑平時在公司裏那麽風風火火又強勢的女人,都止不住眼淚,只有他,一直守在門外,甚至還能用鎮定無比的聲音通過電話交代公司的事。

但是結束之後,他睡了一天一夜。

其他的,就再看不出波瀾了。

肖大少爺仍舊不時光臨我家,大部分是早上和晚上,我也沒說什麽,開了門之後就不再管他,仍舊按照自己的步調,該幹什麽幹什麽,到了上班時間就出門,隨他走也好留也好。

以至於有一次中午回家取東西的時候,竟然發現早上來不及洗的碗不見了。

肖先生竟然還沒走,拿著我用來給那幾盆花草修剪枝葉的剪刀從陽臺進來,微微掀了一下眼皮:“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忘了點東西。”

他點了點頭,放下剪刀回廚房洗手,然後坐回沙發上看起了書。

我:“……”

我又想起碗的事,實在是想象不出來肖先生洗碗的樣子,只好試探性的道:“有人來過?”

他有點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沒有。”

我指了指廚房:“那,碗?”

肖先生頭都沒擡:“我洗的。”

我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肖蕪大概是覺得有趣,饒有興致的看了我一眼,甚至難得的露出了幾分笑意:“我現在給你表演一下?”

我只想趕緊拿了東西走人。

誰知道晚上的回家的時候,在樓下就發現,家裏亮著燈。

打開門的時候,果然看見了坐在沙發上肖蕪,他這些天醫院公司兩頭跑,最常穿的就是各種深色的西裝和風衣,整齊利落的近乎肅殺,眼下不知什麽時候換了一件淺灰色的圓領毛衣,要不是空間不對,恍惚間倒有些像是在肖家的時候。

他今天好像公司沒有什麽事,自發自的給自己調了休,仍舊曲著一條腿坐在沙發上看書,見我回來,很快放下了書,向我走來:“洗完手就可以吃飯了。”

桌上果然擺著大大小小的碗,看起來頗為豐盛,我幾乎是心驚膽戰了:“這些菜?”

“張媽做的”他似乎是皺了一下眉頭,“這個我不會。”

謝天謝地。

吃完飯後我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逗了一會兒喵嗚,這些天以來,最高興的實在是非它莫屬了,被我抱在懷裏也不安分,我澆花的時候就翹著尾巴一臉驕傲的在旁邊踱步,一副喵生贏家的派頭。

嘖,沒良心的小混蛋。

洗完澡電視上的黃金檔也差不多演完三集了,我吹幹了頭發,準備進房間。

肖先生似乎是白天給自己放了個假,晚上才打開筆記本查收了一下郵件,簡單的做了下回覆之類,這會兒才關了電腦,突然道:“司機今天生病了。”

我怔了一下,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他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而後才微皺了一下眉頭,淡聲道:“這些天,是因為爺爺?”

是一如既往平靜的聲音,不知怎麽的偏就透出幾分冷清來。

我沒有回答,只是握著的拳頭緊了緊。

肖蕪仍舊直直的看著我,他和人說話的時候,是從來不避著別人的眼睛的,不論是和誰談論怎樣的話題,他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後退。

我有時候,也會覺得奇怪,他究竟是驕傲自負到極點認定結局一定會如他所願,還是慣於血淋淋的自我剖析不肯接受半點摻雜同情的真相。

但無論是哪一種,你看,他那麽驕傲,他總是那麽驕傲。

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完全冷靜了下來,從從容容道:“人面對這樣的情景總是會有些感觸的。”

肖蕪一直沒有說話,還沒來得及關的電視裏傳來綜藝節目熱鬧的笑聲,像是不合時宜的背景樂,滑稽又可笑。

我就也沒有做聲。

他站在離我近一米遠的地方,許是這段時間幾乎沒怎麽合過眼,眉眼間帶著些疲憊的痕跡,嘴唇有些幹,臉色也不算太好,但是脊背依舊挺的筆直。

我終於聽見他略有些艱澀的聲音:“換做任何人都一樣?”

“不一定”我這下是完完全全的誠實了,“但是稍微熟一點的朋友我應該都會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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